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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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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霍香正氣大腹蘇, 甘術陳苓術樸俱。夏曲白芷加姜棗,感傷嵐瘴並能驅。”

趕在太陽落山前,今日被秦游特地找理由打發的四小只順利返回。

一聽到這熟悉的湯頭歌, 燕蕓就將鍋蓋掀開, 將鐵釜中熬煮的栗米粥盛出,端出竈房的時候順帶吩咐正在院中劈柴的秦游幹活:“把火熄了, 封竈。”

“好嘞, 這就來。”秦游愉快應聲,從柴火堆裏挑了一根還算順手的柴火就進了竈房。

甭管年紀多大, 男人總是逃不脫燒火和揮舞直木棍這兩大愛好。可惜蕓娘一直嫌棄他控制火候的技術太爛, 過於費柴薪,也就只有封竈的時候能過把燒火的癮。

對此秦游只能用封竈好歹是門技術活安慰自己。

所留縫隙大小, 柴薪多少都會影響到最終效果。目下可沒有打火機,一個搞不好把家中竈臺的火種給弄滅了, 就得穿過大半個裏去別人家中借。

可惜啊,這年頭還沒土豆紅薯, 不然就可以在放在竈膛裏慢慢煨熟, 他都不敢想象這會有多好吃。

嗯,秋分之後天氣就要一天天轉涼,是時候去山上對松鼠的樹洞進行一下無公害處理了。

而且家中那時應該已經在準備建房,這些東西用來招待工人是再好不過的。

秦游一邊盤算著,一邊熟練地完成了一切, 又舀了一瓢水把手洗凈。

然後走出竈房濃濃的栗米香氣就充盈了鼻腔,差點把他香得栽一跟頭。

這是今年新收栗米熬出來的粥, 唯有最貼近土地的農人才有機會品嘗。

在這一點上, 是真真正正的皇帝老子不及吾。

趁著燕蕓擺碗筷的功夫,秦游將浮在栗米粥表層那一層厚厚的米油盛出, 以不容拒絕的強硬姿態擺在了燕蕓的位置上。

燕蕓看到了他的動作,腮幫子鼓起又陷下,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

她不懂什麽叫氣血不足,形神羸弱,但她願意接受這份偏愛。

曹服的聲音越發近了,所背的內容也變成了:“此為藿香正氣散,解表化濕,理氣和中。

“大腹皮、白芷、藿香、桔梗、紫蘇、茯苓、半夏曲、白術、陳皮、厚樸,厚樸……”

這是秦游前陣子賣得最好的暑熱丸,說白了就是前世防暑神藥藿香正氣散的藥丸版本。

因為效果極佳,如今被傳得言之鑿鑿救下了少說兩條性命,曹服便把對應藥方給要了過去,每日背誦,琢磨如何根據不同癥狀,對藥材分量進行損益。

不過小丫頭現今明顯是忘詞背卡殼了。

“甘草。”沒等秦游這個好老師兼好兄長出聲提醒,一個沈穩渾厚的男聲就適時響起進行提醒。

而且不僅止於提醒。

“大兄說過,甘草為眾藥之王,可解百藥之毒。如果少了一味藥記不起來,那十有八九便是甘草。”

秦游不由嘖了一聲,對著已經分好碗筷,坐到他身邊的燕蕓說道:“有時候真分不清我是在教阿恒還是在教阿服。”

寄予厚望,著重培養的徒弟居然犯燈下黑的毛病,被一個旁聽生給指出來了。

燕蕓聽出了他話中的小小不平衡,小聲笑著回應道:“恐怕阿恒只記了這三五個方劑,故意等著點阿服呢。”

燕蕓這個推測倒是很符合馮恒的性格。

秦游旋即疑惑道:“蕓娘你說阿恒這小子到底在想些什麽呢?這一邊背著方子時刻準備挑阿服錯處,一邊說阿服獨自在鄉間行醫不安全,須由他們幾個輪流護持著才能外出。”

明明前段時間還一副相對無言,誰先開口誰是狗的架勢。結果變聲期一結束,整日裏就逮著阿服涮。

難道大漢朝的青春期小孩思想這麽覆雜的嗎?完全猜不透啊。

結果秦游一扭頭,就看到了蕓娘幾乎要凝成無奈目光。就這還是看在了夫妻情分上,不然秦游毫不懷疑這目光能換成看傻子。

“不是,我是說錯了什麽話嗎?”

好像也沒說錯什麽啊,阿恒這個請求他可是允許了的。

秦游的目光過於清澈愚蠢,以至於燕蕓都不好再說什麽,低嘆了一口氣說道:“沒事,良人你不明白就算了,有我盯著呢。”

秦游自打穿越過來,還沒被人智商關懷過呢,正要打破砂鍋問到底,購置的新鍋就到了。

是馮旗在說弟弟:“阿恒,你和阿服把門給堵著了。趕緊讓開,我和阿虎好把這鐵釜給擡進去。”

很快一口直徑約四十厘米,在這個時代堪稱巨大的四耳鐵釜就這麽出現在了秦游眼前。

可以說如果沒有搭上許富的面子,鐵匠是絕不會答應打造這麽一口鐵釜的。

目前的鐵釜形式皆是窄口深腹圓底,更形似於秦游前世那些制造電飯煲廠家不遺餘力宣傳的球釜失真版。

至於秦游最中意、最熟悉的闊口鐵鍋形制,更接近於部隊使用的行軍釜。

秦游無意惹麻煩,燕蕓目前也不想接受這種改變,所以這口鐵釜便僅是而今家用鐵釜的放大版。

不得不說許富的面子還是很好使的,這口鐵釜雖然沒有精美繁覆的花紋,但只看高賁和馮旗兩個大小夥子屏氣咬牙擡著的模樣,就知道分量輕不到哪去。

作為一個資深海鮮市場用戶,秦游深知好看那是自己個欣賞,轉賣時只看實用性的道理。

眼下的鐵器和金器一般無二,重就是好。

因為早就說好了的,二人齊心協力將這口十分壓手的鐵釜給放到了竈房的角落中。

“都坐吧,吃飯。”隨著燕蕓一聲令下,四個都比她高的少年才按年齡大小依次落座執著。

秦家飯桌上沒有不能講話的規矩,所以高賁方一落座就說道:“兄長,緣何定了這麽大一個釜?今日我與阿旗去縣市中取釜時,都被人圍住觀瞧了。”

而今漢律雖不似秦律,要求男子成年後分家單過,但時人還是多遵循這個風俗,父子、兄弟共居者鳳毛麟角。

一戶之內,多不過五七人。如此能做出十餘人飯食的鐵釜受到關註也是情理之中。

秦游還沒說話,馮恒就接過了解釋的重任:“咱們幾人現下都隨大兄姐姐同餐。過陣子還要新起屋舍,前來幫傭的必不在少數。

“而且大兄聲望日隆,不知將來慕名而投著幾許,總歸是有備無患。”

高賁本意是想炫耀一下自己被那些沒見過大場面的縣人們驚訝目光包圍的滿足感,得了馮恒正經八百的回應反而有些不適應。

不過他自小在社交場中廝混,略打了個哈哈就把事情給揭過去,轉而問道:“兄長前些時日不是問我要家中精於田墾的大奴麽?今日我去縣中拜見了阿父,說是人已尋好,只等秋收完畢就將他派過來。

“不過兄長你尋這個做什麽?現今滿縣之內誰不知道堆肥法是您發明的,田墾一事上誰還能比得過您啊。”

霎時間,五雙眼一齊望向了他,顯然都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

秦游姿態從容地咽下口中的熱粥,環視一圈,拋出了問題:“汝等認為如何能使糧食增產?”

在飯桌上提問考教,已經是秦家的慣例了。也是馮旗馮恒兩兄弟明明近在咫尺還在秦家吃飯的根本原因。

馮況曾經向老父抱怨過自己生的兩個兒子如今倒像是給秦游養的,結果馮太公將兩兄弟招到跟前詳細詢問一番後,立刻派人給秦家送了足量的錢糧,完全無視了馮況的抱怨。

恰好咽下口中粥的曹服搶先答道:“肥!”

這是東鄉今年有目共睹的事實,聽說近來外鄉也得了消息,正在四處尋親朋故舊過去幫忙指點堆肥池。

一時間本就很俏的糞尿更緊俏了,不少家長甚至敦促自己的孩子哪怕是在外頭野,想撒尿了也得憋到自家的堆肥池裏再撒。

東鄉的道路更好像是在一夜間就變得極為幹凈,仿佛根本沒有牛馬在上面經過。

馮恒看了一眼得到大兄表揚,滿臉喜意的曹服,嘴角微不可見的上揚,旋即說道:“水。大兄今年捐錢鑿井,就是為了防旱。”

秦游點頭:“很好,還有嗎?”

高賁是個不肯落人後,眼見已經被兩個人超過去了,眼珠一轉大聲答道:“還有力,精於農事和不精於農事的人,種出來的莊稼就是兩樣。”

他好像有些明白為何兄長要他尋善於田墾的大奴了。

“不錯,不過我更偏向於叫作管,精於農事之人,更善於管理田畝。”

高賁才不在意是被叫作管還是力呢,他的答案得到了認同,沒有變成最後一個就好。

秦游的目光落到了馮旗身上,這是個敦厚有兄長之風的。知道高賁性燥爭強,所以哪怕心中早有了答案,也不會在高賁之前說出來。

果然,秦游的目光剛接觸到他,馮旗答案就蹦了出來:“應當還有種與器。”

隨著他年歲漸大,馮家內部其實有許多事情已經開始轉交到他手中。

只看阿父每年都不厭其煩地交代種子與農具的使用,就知道這兩項極為重要。他還記得少時家中為了求得更為耐寒的糧種,阿父特地驅車數百裏去到南鄭,費了不少功夫才從一戶有些交情的人家中換來。

“肥、水、管、種、器,這就是五樣了,還有沒有?”

話音方落,就覺得衣角被扯動了一下。

扭頭,迎上了燕蕓躍躍欲試的目光。

她還不習慣在這種場合發言,但農事她的確是諸人中最擅長的。

在秦游鼓勵的目光下,她遲疑著說道:“還有土。”

怕眾人不理解,又補充道:“上田與下田,生田與熟田所獲糧食皆有不同。”

今年家中就因為耕種的是生田,多下了許多糞肥,才勉強達到了和旁人熟田差不多的產量。

秦游的手在桌下,悄悄點了點燕蕓濕潤的手心作為讚同。

他又等了片刻,確定抓耳撓腮的四小只再也沒法給出新觀點後,用手指在案幾上輕敲兩下,讓所有人都註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我再補充兩點,第一是密。你們有沒有發現,種栗與種麥的糧株間距不同?

“在不擠占生長空間,肥料水分充足的情況下,密植是能夠得到更多糧食的。

第二是保,你們都知道,就算不知道,我這幾個月讓你們一起跟著下地幹活也該知道了。

“莊稼和人一樣,也會生病。違農時,欠水熱會導致生病,有田鼠蝗蟲會減產,所以咱們要盡可能的避免莊稼生病,減少蟲害鼠患。

“只我一人,是做不了那麽多的,因此才想著多尋些有經驗的老農群策群力。”

秦游指出的這八點,其實就是將他前世的農業八字增產要訣做了點小改動,這是一個鍵盤政_治學家的基本素養。

但在農業還處於探索期的大漢,無異於照亮暗夜的火炬。

高賁此時再不說什麽家中大奴無用的話了,而是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回到縣中,把那大奴尋來,好生鉆研如何增產。

他在東鄉這些日子,鄉人只要聽說他是兄長的弟弟,就會拿出最好的東西和最熱情的態度招待他。

這種對待於他而言說好也不好。被人尊崇很好,但這份尊崇全然來自他人,自己沒能在其中幫上什麽忙就很不好了。

馮家兄弟兩個好歹還擔過通識課的教習,正經教了不少字與聖賢之言。

如果這回能幫上忙,他面對尊崇也會更有底氣些。

馮旗卻是聯想到大兄開辦通識課前對他們兄弟說的話,想得更為深遠些,望向上首的秦游道:“大兄嘗言,衣食足而知榮辱,倉廩實而知禮節。便由如此而生麽?”

不等秦游回答,馮恒便根據哥哥的話引申出了更多的意思:果如大兄所言,世間萬物,牽一發而動全身。要想民眾樂學,還是得先填飽肚子啊。

半飽也成。如果純餓著那就會只剩血鬥搶食了。

今歲豐收,如果再開通識課,想來願意參與的人會更多。

他如今已經嘗到了當通識課教習的甜頭。不止是有姐姐給烙好吃的餅,還有與本鄉諸多輕俠結下半師之誼。現在他與哥哥無論護著曹服走到本鄉哪個裏,都有熟人。

這對他與哥哥來說,將來無論是居家養望,還是出仕,都有極大好處。

折服強俠,有教無類可是花錢都難買的好名聲。

他已經想好了,如果兄長嫌麻煩今冬不辦通識課,他也要說服阿父與大父出米糧辦一個。

重點就放在獲得豐收的本亭人身上好了,五日一次,應該能行。

馮恒的確聰明,他又與秦游想到一處了。

就是在具體方向上有一些小偏差。

秦游點了因插不上話,正在猛猛幹飯曹服的將。

“阿服,若房舍能趕在冬日前完工,那就由你來做通識課的教習。”

“啊?”曹服萬萬沒想到這裏面居然還有自己的事,震驚之下嘴角都掛上菜葉子了。

秦游看得好笑,也任自己笑出聲:“沒錯,就是你。”

高賁早想著撈個教習位置了,他雖經學詩文不如馮家這兄弟兩,但同樣的,兵法韜略,行軍布陣同樣是他們拍馬難及的。

他也可以教啊。

他想不通怎麽這件事就落到曹服頭上去了。

以他的脾性和與秦游的交情,自然是想不通就問。

秦游也顯然是想了很久才決定拿出這個方案的,理由一如既往的充足。

“阿虎,我曾對你說過,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對吧?”

“對。”

“那你可知如何使民眾知?”

高賁很想回一句讓他們都來學經書不就完事了?但轉念想到如今十分高的文盲率,這句話就說不出來了。

對廣大帝國基層的百姓來說,讀書處於很有用,但他們用不著,享受不了好處的狀態。

高賁沈默,秦游順勢進入自己的回合。

他看向還有些呆的曹服:“阿服你怎麽不問問我讓你教些什麽?我記得不管是我還是你阿姊,都沒教過你不知便退啊。”

曹服這才如夢初醒般問道:“阿兄想讓我教什麽?”

她知道阿兄不會讓她教超過能力的東西,但潛意識裏還是害怕自己能不能做好,緊張地把衣角揪成一團。

“其實你已經教過了。”秦游溫言細語,極大的緩解了曹服的緊張情緒。

曹服下意識反問:“我教過什麽了?”

“若不是你教牛虎算學,他哪裏會知道自家訾算會差上那麽多呢。”

曹服沒想到自己做的事這麽快就傳到了阿兄耳朵裏,很是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我那只是恰好聽到。那個稅吏太過分了,算錯了好多,我看不下去才……”

秦游擺擺手:“我沒有怪阿服你的意思。為這事牛虎他們親自登門感謝了,還一家送了一斛栗米,都想著明年征稅時把你請去坐鎮。

“正好冬季患傷寒的人不少,我和你阿姊商量過了,尋思著一事不煩二主,就決定讓你當個教習教導他們一些醫藥和算學。”

“我,我也能教嗎?”曹服也很喜歡通識課上那種教習教鞭所指,學員紛紛噤聲的威風,但也只有在幻想裏。

女子在這個世道太難。

燕蕓的接言令她肯定了這不是夢境。

“我都能教你,你為什麽不能交他們?學無先後男女之別,只有達者為先。”

曹服回望阿姊信賴的目光,只絕心中滿是驕傲,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嗯!”

馮旗自從聽了對話就一直在琢磨,忽而對秦游說道:“恭喜大兄。”

“不知喜從何來?”

“算關乎每年稅錢,即便自身學不會,少不得要叫家中孩童前來入學。大兄所期盼的皆有志於向學為時不遠矣。”

高賁本打算是在飯後問一問為何他以軍法勒令家中莊園的奴婢收效甚微,兩月了都抵不上在秦游著訓練一天管用。

但他現在決定不問了。因為他發現自己也犯了燈下黑的低級錯誤。

要想使民眾樂知,誘之以利是見效最快的。

輕俠們肯聽秦游的話,那是因為秦游提前就給他們找好了出路。

在裏中威風凜凜,亭中呼朋引伴,都沒有跟著商隊去羌地走一遭,見見外面的世界誘惑大。

他的兵法,果然還是讀得不到家啊。也就是沒有酒,要不然他已經一飲而盡了。

馮恒腦子更快,在自家哥哥話音方落時便問道;“兄長打算此次通識課收多少束脩?”

一聽還要收束脩,曹服又坐不住了,驚問道;“還要收束脩?”

她原想著不收錢免費講,身上擔子能夠松緩不少呢。

馮恒又一次無情擊碎了她的幻想;“嗯,一定要收的。不拘是一捆柴,一鬥米,還是半壺醋。”

這一次無人接話,仿佛默認了這句話。

蓋因他們皆知免費的會不知珍惜,學習敷衍了事。學者也會擔心你留一手沒有教全。

秦家的家底也無法支撐他一直免費下去。

而且輕俠們大多性高,瞧不起普通農人。若是同樣不收任何東西,將他們與農人混為一談,他們是要生氣的。

“那,收多少?”曹服見全是讚成票,知道這個決定無法更易,便試探著問道。

“你來決定。如果實在有家貧又想來學習的,你可以挑一兩個合眼緣的收為徒弟。咱家管他吃住,出師後效力三年就成。”

沒法子,生產力太低,秦游還是祭出了前世無數人深惡痛絕的封建師徒制。

只能等到以後有法子再改了。

馮旗已然拍案叫絕:“此法妙極!”

他最近陪著曹服行醫鄉中,見過太多生病卻拿不出錢來治療的貧民,因而方才還在擔心若是有志於學者被家貧擋住了怎麽辦呢,這世道難得有大兄這麽一個向道而行者,他們抓不住機會太過可惜。

秦游聽了大大的讚譽卻只想扶額,還是差太遠,差太遠啊。

想做點實事,真的是千難萬難。

還是燕蕓覺察到了他的略微失態,同樣用手指在他掌心點了點。

秦游最終長長吐出一口氣,沒有再說話。

十日後,秦游找齊了匠人開始對家中房屋進行修葺擴建。

高賁站在屋前興沖沖的看熱鬧,忽然覷見馮恒面色不虞地走了過來,輕車熟路搭上肩膀笑問道:“這是誰給你找不痛快了?不對,這平山裏還有誰能讓你不痛快?被家長訓斥了?”

馮恒雙手抱胸,語氣不善:“怎麽可能,家中素來只有誇我的份。我是碰到胡品那廝了。”

他們已經聽說了胡品前些天幫著稅吏強征兩只雞錢的事,心中都很是不恥。

“那廝來做什麽?”

馮恒聳肩:“還能做什麽,打著聽說大兄要新修房舍的幌子,要過來套近乎唄,被我給打發了。”

“呸,見風使舵的小人,也不知道縣君當初是看上他哪點了。”

馮恒深以為然地點頭,這廝初上任時也打過他與伯父同為縣君拔擢,是自己人的旗號登過門,對大父極盡獻媚阿臾之事。

等到後來發現自己和兄長不向著他,伯父也不會為他向縣君美言後,就又換了一張臉。

高賁罵完猶不解氣,憤憤道:“這狗種。若是謝君等還在,我非得招聚人手狠狠揍他一頓。”

高賁必須得承認,胡品為人雖不怎樣,但招聚輕俠訓練方面的確有兩把刷子,他只帶著家中仆役上怕是弄不過。

馮恒拍落他的手,告誡道:“你可千萬別給大兄惹事。謝君他們心底有善念,皆是欽佩大兄練兵之法才主動相隨大兄。

“如今有大兄擔保和你透露的消息,只等著今冬苗亭備寇事畢,或隨著許家商隊北上,或去縣中從軍。”

高賁見他一臉認真,很不耐煩一齜牙:“知道了知道了,說著玩玩嘛,我又不是魯莽匹夫。”

這態度就很不端正,馮恒還要說他兩句,就被高賁推著往裏走:“阿恒你快去裏頭主持他們幹活,兄長陪著嫂嫂在屋內,我又不大識人。”

馮恒一聽就知道這是托辭,這家夥極能放得下臉來,如今整個東鄉還有他不熟的人?

可一想到建房這個大工程沒人主持,他就放心不下,還是很順從地被推進了院內。

那麽本該總理一切的秦游在幹嘛呢?

他在刮草木灰。

主屋是要推倒重建的,所以而今家中還要保留的東西基本都堆在了小小的竈房。

秦游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恨過這個時間點還沒有發明紙。

不然何至於連用於女子月事的草紙都沒有!

他像個無頭蒼蠅似的在房內亂轉,轉得燕蕓本就暈暈乎乎的腦袋更暈了。

“要不游哥你先出去,替我喚阿服來?”

秦游難得露出點自得來:“她一個小姑娘能懂什麽?沒得等會再勞動你安慰她一遍自己沒事。”

燕蕓瞬間紅霞滿面。

這描述的完全就是她剛才反應的翻版嘛,都急得要交代家中錢藏在哪了。

秦游說完才感覺到不對,蹭到燕蕓面前小小的給了自己一個巴掌。

“是我失言,蕓娘莫怪。”

阿母去得早,陳氏又絕無可能教蕓娘這些,所以能在事情發生的第一時間穩住情緒來找自己就很不容易了。

秦游下意識扣上了燕蕓手腕。

燕蕓奇道:“方才不是把過脈了嗎?”

“再把一次,我安心些。”

醫書上記載女子二七而天癸至,這大抵應是古代女子正常的月事年齡。而蕓娘底子太虛,又長期營養不良,經過他不計成本的投餵,這才趕在十六歲之前來了初潮。

他不敢大意,也不允許自己大意。

還好,脈象是穩的,蕓娘也沒表現出痛經的癥狀。

他前世可是見過女同學痛經暈過去的。

“就待在著好好休息,哪也不要去,我去吩咐阿服給你煮碗糖水,臥兩個雞子。”

燕蕓還沒來得及阻止,秦游就又迅速出了門,都忘記放下手裏剛剛刮下的草木灰。



成固縣寺,高光緊盯著郡府剛剛發下來的一份公文,問向站在堂下的小吏:“這是何時發下來的?”

他的目光太過駭人,以至於回話的小吏都戰戰兢兢起來:“回,回稟縣尉,是前日發下來的,明府親令。”

他著實不明白高光這個縣尉為什麽要管郡內修河堤的事。

多年征戰沒讓高光罵出一句果不愧王莽弟子,一如既往地不知所謂。而是在揮退小吏後迅速在心中盤算一番,然後出縣寺,回到在縣內置辦的房舍中招來一個心腹賓客:“汝速去東鄉,告知吾子,明府仿武帝征匈奴故事,招七科謫之屬疏浚河道,修築河堤。

要他若有機會,便引秦游入山避難,切切!”

望著賓客打馬飛馳而去的背影,高光掩在袖中的手緊緊攥成了拳。

希望一切都是他杞人憂天,希望時間還來得及。



東鄉,博亭。

剛剛回轉亭舍的胡品捏著手中的竹簡,臉上的猙獰幾乎要躍出來。

終於讓他,等到這一天了。

“嘩啦。”緊閉的門扉被人從外推開,一個胡品的心腹走了進來低聲道:“胡君,人手已經招聚齊了。任那秦游插翅也難逃。”

“哢嚓。”胡品手中使勁,掰折了那根竹簡,臉上的猙獰一點點回縮,恢覆平日裏溫文謙恭的模樣:“那便走吧。”

門外,是七個攜刀帶弓的輕俠。

只是當胡品說出此行的目的後,眾人不覆興致勃勃,沈默了。

一個曾因好奇去過秦游通識班蹭過兩次課的輕俠小聲問道:“胡君,這會不會有錯?我記得秦游是民籍而非商籍啊。”

不等胡品說話,站在他身後半步的心腹就猛地躥出,揚手用劍柄敲在了他臉上,怒罵道:“賊虜,眼是瞎的不成,那秦游哪來的錢翻蓋房子,你不知道嗎?

“他不轉變戶籍,偷的是國家的稅賦,貌忠實奸。

“府君英明神武,正是洞穿了這等有害國家的蛀蟲,才發配他們去疏浚河道,好減輕身上的罪愆。

“而且莫要忘了武帝朝舊事!”

如果武帝的七科謫真的嚴格遵守了這七科,何至於人口銳減啊。

他們這位安漢公弟子的府君,很明顯是想用這件事立威了。

能做輕俠的誰沒點脾氣,當即捂著鮮血淋漓的嘴怒視那個心腹,然後轉向胡品,要求這位大哥給個說法。

胡品淡淡地瞥了自己心腹一眼,說道:“好了。”

心腹聽話後退,不屑地用手抹掉了劍柄上的血跡。

上位者玩的是平衡的藝術,而他想要成為唯一的心腹,就靠這一下下來。

胡品的目光緩慢地從這些輕俠身上掃過,讓他們一個個都不敢同自己對視了才說道:“昔日汝等追隨我時,我曾有言在先,尊我令者,榮華富貴共享之。不尊我令者,寶刀不饒。蒿,念在你是初犯,我就不予計較。若還有下次,哼!

“秦游國之蠹蟲,蠱惑鄉中,令愚夫愚婦為之搖旗鼓吹。他在東鄉一日,吾等志向便不得伸展一日。

“今日吾只問爾等一句,金鄉可還有男兒,敢不敢同吾去擒了這害國之賊,讓他安安分分去修河堤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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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平六年八月,時漢中太守義國狩仿武帝朝舊事,征七科謫之屬疏浚河道。因帝嘗販貨鄉裏,逢厄。——《梁書·卷一·本紀第一·高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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